弗爾圖納劇團受莫帝維塔當地諸多貴族贊助,在音樂廳與劇場交界處租有一幢相當體面的宅院,包括悲喜劇與神話在內的劇碼都在這裡排演。每當途經此處,總是能聽見悠揚的練唱聲從中傳出,辛勤練舞的身姿在光滑的石鋪地板上映出倒影。

一般而言排練並不對外開放,但朵黎娜總能找到方法讓自己鑽進觀眾席,幸運時甚至能接到幾筆新的訂單——好的舞鞋能將舞姿昇華,劇團自然也不會吝嗇這項投資。

只是這天她花上比從前好幾倍的力氣,才總算說服老花眼的劇團經理她是「那個巴西亞努斯家惹人喜歡的小鞋匠」,因為他堅持自己從來沒跟化了妝的漂亮女人買過鞋,讓好不容易習慣了新樣貌的朵黎娜哭笑不得。

等她總算進到練舞廳,演員們正在為《提姆與塔塔》中段的群舞細雕動作。

此處的音樂輕快而富有節奏感,以邊鼓、鈴鼓與青銅鈸作為行進基調,魯特琴的彈跳樂音為主角,營造慶典歡快的氛圍。朵黎娜揀了個邊角的位子坐下,將手搭在前排的椅背上,撐著臉目不轉睛地看向舞台,心裡數著拍子。在華麗攀升的音階過後,這段圍繞著提姆展開的群舞會猶如花瓣旋飛,留下中央亞希特拉的獨舞。

半拍不差,七彩的飄逸薄紗齊向四周舞動綻放,佇立其中的是長髮烏黑如墨、肌膚宛如白雪的女人。她身著華服,即將出嫁了,口中吟唱動人旋律,優美的身段隨著柔緩下來的樂音舞動,像在歌頌生命之美滿,敬獻予沃林西亞之禮讚。

「你果真是最閃耀的那顆星。」朵黎娜輕喃,下半臉埋進臂彎,目光一刻也沒能從亞希特拉身上挪開。

一聲響亮的拍手中斷了樂器演奏,副團長卡圖闊步上台,示意亞希特拉停格在原本的姿勢,厚實的大掌就這麼眾目睽睽之下在她的腰臀之間遊走、擺弄。朵黎娜厭惡地攥緊拳頭。這高大蓄鬍的男人總是以排練之名,肆無忌憚地對演員動手動腳,這公然羞辱的舉動,讓她想拔下髮箍狠狠往他後腦砸。但她憑什麼?

亞希特拉垂著眼簾,溫順地任由男人恣意在身上撫摸,乖巧的模樣像極了貴族人家裡馴養的小狗:服從指令、接受訓練、等待獎勵,任憑主人對自己為所欲為。

奴隸的主人明面上只有一個,但實質上被褫奪自由的女人啊,只是美麗的、任何人都能輕易侵佔的物品而已,亞希特拉曾這麼對她說。所以,她必須盡可能地獲得主人的寵愛,這麼一來至少她會是那件,主人願意為了所有物被侵佔而與人大打出手的物品,而這將成為她反擊的利器——為此她能夠付出一切。

那是什麼意思?朵黎娜追問,但當時的亞希特拉只在星光璀璨之下,回以淺淺的、帶著酒窩的純真笑容。

舞台上的亞希特拉眉目含笑,動了動唇瓣,不知說了些什麼,只見卡圖發出一聲惱怒的低喝,扯著她的頭髮就往後臺拖去。朵黎娜氣得跳了起來。劇團團員一陣面面相覷,心照不宣地再度奏起樂器,排練彷彿不曾中斷般持續進行。鼓聲、琴聲、鈸聲,甚至加入了銅管樂器,像是刻意為世界掩蓋掉後臺發生的所有事情。

「該死的、該死的、該死的!」

她見過無數次好色的副團長調戲、騷擾女演員,也目睹過類似的事情發生在其他人身上,但她都忍了下來。這世界本來就是這樣的,每個人處在該處的位置,無條件承受該承受的命運,因為這是法余馬拉的安排啊,凡人怎麼能夠看透宿命最終引領你所至的終點呢?

只是她不能明白,自己現在又是為了什麼而行動。她以為她能夠很好地忍耐,冷眼旁觀這些與她無涉的一切,但當她的小幸運星被粗魯拽走時,她忽然意識到一件事:即使得面對帕克塞里亞的審判,她也會不顧一切飛奔到亞希特拉的所在。

她熟門熟路地避過所有人的耳目,從另一側繞到了後臺,沿途不斷為自己叮噹撞擊的耳墜感到心煩意亂,於是順手摘了收進披肩內袋。

這裡光線昏暗,厚壁擋去前台傳來的舞者踏步聲響,與鑼鼓喧天的擾攘。在那歡騰的氣氛映襯之下,牆上被燭光拉得又長又寬的影子,像是巨獸在撕咬、吞食另一道嬌小的影子。

朵黎娜感覺心臟被硬生生撕裂一樣地疼痛。

亞希特拉被按在牆上,如瀑的長髮凌亂、被用力往後拉扯,身上華麗的嫁衣已經扯開褪去大半,袒露的乳房在撞擊之下晃動著,上頭還留有鮮紅的指印。男人粗重的喘息蓋住身下的人極其微弱的呻吟,推送時不忘粗聲咒罵:「低賤的女奴!仗著主人的名聲、還高傲起來了?高貴的克勞狄烏斯?哈!還不是、跟我幹同一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