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西亞努斯家牢不可破的傳統,即是一年四季,無論病痛抑或製鞋訂單超量,都得一家子圍坐餐桌邊,享用廚子為他們烹調的豐盛晚餐。
從祖父那裡傳承了名字以及家族鞋號,並將其名聲遠揚國外的小蓋烏斯・巴西亞努斯,擁有備受尊崇的製鞋技藝;當人們提起朵黎娜的父親小蓋烏斯,第一個聯想到的便是貴族所穿的高級鞋品,與極其繁複的工法。而這樣對鞋藝極致的追求要是實踐在生活的其他面向,便是令人難以理解的古怪執著。
比如此刻,一向歡快的餐桌上擺滿美酒佳餚,卻瀰漫著劍拔弩張的氛圍。
「盧西烏斯人去哪了?」父親粗啞的嗓音夾帶明顯不悅。
朵黎娜上次感受到這股壓迫感,是大哥昆塔斯在她十五歲時第一次提起她的婚事,父親震怒的喝斥讓她差點以為隔天她就要沒有大哥了。她收起平時的嬉皮笑臉,偷偷往大哥瞥了一眼,只見他臉色蒼白,悄悄對她搖了搖頭。
母親見大哥跟二哥的妻兒瑟縮的模樣,連忙緩頰:「哎,不過就是遲了點回家吃飯,別嚇著孩子們。」
父親顯然一點也不在意這些,碰的一聲敲上桌,杯盤震動,怒意更甚:「活了快三十年,連這點自律都做不到,我還能指望這兔崽子做出什麼好鞋?」
持平而論,朵黎娜覺得以二哥那種浪蕩不羈的性格,能夠近十年來天天準時出現在晚餐桌上(甚至連祭典期間也不例外!),已經是天降奇蹟了。她敲敲腦袋,試圖從滿腦子的設計圖稿裡搜尋今天整天碰見二哥的印象:最後一次見到盧西烏斯應是日落時分,他正鬼鬼祟祟地提著一個布包從後門溜走,看起來甚是可疑⋯⋯
父親氣歸氣,似乎還是心疼圓嫩的孩子們餓著肚子,於是大手一揮,允許大家開動,只是刀叉錯落在餐具的聲響,反襯得原本就緊張的氛圍更加死寂。
朵黎娜踢了下大哥的小腿,無聲詢問:二哥怎麼回事?
昆塔斯雙眼上翻,扮了個醜極的鬼臉。能讓舉止得體的大哥失態成這樣,盧西烏斯真不愧是從小帶著她一起唱反調的二哥,朵黎娜竟然覺得有點驕傲。
她沒料到的是接著主動打破沈默的同樣是父親。
「安東尼烏斯家的小兒子今天來家裡提親。」
「什麼!」昆塔斯從座位上跳了起來:「那個毛還沒長齊的臭小子,竟敢趁我不在——」
朵黎娜瞪圓眼睛看向比自己還要激動的大哥,失笑:「反應這麼大做什麼?反正父親又捨不得我,你忘了之前血淋淋的教訓啦?我可是小蓋烏斯・巴西亞努斯的愛徒,誰也別想把我從巴西亞努斯家搶走。」
昆塔斯迴避的眼神,像是召喚了法余馬拉的綿延長髮,細蛇般由足踝纏繞上朵黎娜的身體,令她一陣戰慄。她捏緊了刀叉,扭頭看向父親。
「該是時候了,朵黎娜。」父親那對遺傳給她的墨色雙眼,現在透著不容質疑的決斷:「維利德拉斯在上,我已經貪心得太久了。」
朵黎娜味同嚼蠟地結束了這頓晚餐。
踏出家門的時候,盧西烏斯依舊不見蹤影,但她實在沒有心思關心她的二哥是不是捨不得祭典的最後火光而甘願冒這次險——真要說起來,她更氣在這樣的時刻,一向毫不保留給予她支持的人卻不在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