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黎娜並不特別喜愛祭典,真要說起來,這種日子在某些時刻甚至令她無比厭煩。
伴隨香醇葡萄酒而來的不只有歡愉,還有較平時更為張狂而赤裸的性慾。當然,她並非侍奉神祇的貞女,活了二十二年也早已不是未經人事的女孩,她純粹無法理解為何人們要把大好光陰浪費在性事上。她寧可在屬於她的小工作坊裡窩上一整天,為又一個還沒遇見自己的鞋的人打造專屬的伴侶。
起初是家裡的奴隸。她親手縫製的第一份禮物,送給了照顧她起居的女僕,那名大她才兩歲的女孩,珍惜地將那做工粗糙的綁帶鞋按上胸口,那句「謝謝」至今依然能清楚在朵黎娜耳邊響起。接著是為她張羅美味三餐的廚子,然後是負責採購原料,總是踩著破鞋忙進忙出的工人⋯⋯
等到大哥發現時,巴西亞努斯家的奴隸已經全都換上了新鞋。他本想斥責這群奴僕集體偷竊,卻因鞋的工法太差而發現是自家小妹的傑作,朵黎娜才在此刻真正感受到肯定:即使她還只是個爛鞋匠,她的鞋是卻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存在。
打從那天起,朵黎娜就知道,總有一天全莫帝維塔沒有鞋穿的人們,都會收到她的禮物。
於是當她手提新製好的女鞋,哼著小曲輕快繞進克勞狄烏斯家的大宅後院,卻目睹這樣的景象,朵黎娜又再一次被提醒,她為什麼偶爾會對祭典感到如此厭煩。
「老傢伙,是葡萄酒喝到真以為自己是維利德拉斯啦?」她低啐,閃身躲進樹的陰影中,忿忿將背靠上牆,抬頭仰望清澈的夜空。要去忽視那女孩破碎的啜泣與低吟,並不是那麼容易就能習慣的事。
但她也確實這麼習慣了。
朵黎娜刻意多等了一會,直到粗重的步伐聲遠去,女孩的呼吸漸趨平緩,她才特地大聲撥動樹枝,預示自己的到來,但年紀尚小的奴隸女孩仍是受到了驚嚇。見她身上的薄衫幾乎被扯碎,朵黎娜放緩步伐,輕聲安撫:「別怕,是我。」
女孩哭紅的雙眼目光顫抖,一認出她,淚珠串串抖落。朵黎娜一陣不忍,正想解開肩上斗篷為她遮蔽,便聽見輕軟的女聲從旁響起:「你來晚了,朵黎娜。」
亞希特拉那雙天藍色的眼眸充盈笑意,濃墨般的波浪捲髮柔軟披散,身著一襲做工精美的薄紗長袍,正站在高大的廊柱邊注視著她。奴隸女孩用力抹抹眼睛,不發一語地往幽暗的內室快步離去,朵黎娜甚至來不及將手中的禮物交予對方,只發出了聲錯愕的「欸」。
「怎麼這樣盯著我瞧?」亞希特拉偏頭問,眼睛旋即一亮:「是給我的禮物?」
朵黎娜拎起手中的女鞋,往幽深的內室盡頭望去:「不是喔。」
「你——討厭鬼,虧我餓著肚子在這裡等了你那麼久。」
「哇喔,認識十多年,我還不曉得你吃鞋子。」朵黎娜調侃,側身閃過亞希特拉毫無傷害力的一擊,導致她一個踉蹌摔進懷裡,又是一陣風暴捶打。「會痛會痛會痛⋯⋯亞希特拉,你向貝利柯爾借了戰鎚嗎?」
「你先放開我,無賴鞋匠,你要帶我去哪裡?」
「難得的祭典,我帶你去城外看星星,順便告訴你一整天碰上的好玩事。」
為了祭典連續忙碌了好幾天的亞希特拉這才放下心,發出孩子般興奮地叫喊。每當見到她這副模樣,朵黎娜都難以將她跟音樂廳裡那名初露鋒芒的歌姬聯想在一塊:沒有人不聞之落淚的歌聲、令人為之動容的演出,年紀輕輕便能將悲劇演繹得出神入化⋯⋯
她笑著搖搖頭,指尖輕按亞希特拉的唇瓣,用馴服小動物的口吻哄道:「噓——我們小聲點好嗎?就算祭典期間你的主人會徹夜不歸,但也別讓其他眼紅的奴僕有機會打你小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