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勞狄烏斯宅邸的花園裡樂音悠揚,幾張圓桌邊擺設著沙發與躺椅,上頭以慵懶姿態或臥或趴的皆是衣著華貴的男人,他們帶著珠寶首飾的美麗妻子則跪坐在側,席間更有衣著裸露的女奴陪侍、倒酒。
貴族的宴會是高貴人家社交的菁英場合,少了主人的引薦與介紹,朵黎娜隻身闖入,像是無助的迷途羔羊,只能厚著臉皮在最邊角的餐桌旁小心跪坐下來。
她第一次不是以鞋匠身份進入這個世界,還是以極不習慣的女性模樣,身上的裝扮以貴族的角度來看更顯寒酸,周遭打量的目光令她雙頰開始發燙。她把注意力放上面前的餐桌,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小牛肉、乳豬、鹿肉、野山羊、牡蠣、鰈魚、鷓鴣——她努力辨認其中幾項,但還有更多她從未見過的稀有食材陳列,看得她眼花撩亂。
「要是我的話,我會嚐嚐燉鸚鵡舌和釀睡鼠。」
一道聲音冷不防從旁搭話,朵黎娜抬頭一看,是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後的一名年輕人。金髮藍眼的瘦弱男子身著簡單素樸的米色長袍,甚至沒有低頭看她,而是繼續以平淡得近乎無趣的語調補充:「那邊那個胖子已經嗑掉一整盤了,想必味道值得期待。」
「是⋯⋯這樣嗎?謝謝您告訴我。」朵黎娜緊張地笑笑回應,伸手各取了一份到盤中,想了想又抬頭問:「您也要來一點嗎?」
「不要。」金髮男子依舊沒有低頭,只舉起手中的物品,用同樣平板的語調回答:「我有要務在身,現在緊張得胃都快翻出來了。」
「咦?您是——」
她沒來得及問完,原本演奏的曲目正好結束,負責調度的奴僕緊急朝這裡揮了揮手,金髮男子姿態僵硬地小碎步跑上前,還不小心絆到了自己的腳——這她最近可熟悉了,朵黎娜無良地笑了出來。
在充滿佳餚的餐桌邊愉快交談的貴族們,並未因這個小插曲而受任何影響。他們談論著藝術、劇場、競技與政治,絲毫不在意在花園台階上站定,正顫抖著手攤開羊皮紙卷的年輕人。原來他是詩人啊,朵黎娜想。朗誦著詩句的嗓音顫抖得令人不忍卒睹,與方才交談時的語調判若兩人,令人好奇他究竟是如何取得演出資格的。
只可惜她沒有機會追問,因為年輕詩人在結束朗誦之後,幾乎是落荒而逃地消失在視野裡。「願法余馬拉看顧他。」朵黎娜喃喃自語,又送了一口燉鸚鵡舌進嘴裡,口感奇特而美味。這人雖然似乎沒什麼詩人的天賦,至少是個好人。
「你們聽說了嗎?稍早的地震把競技場給震塌了,就我看,上次震出的裂縫在修補好之前,根本就不該開放觀眾入席。」
「話可不能這麼說,少了角鬥士的精彩相搏,莫帝維塔還能是莫帝維塔嗎?」
「就是說呀,你又何必這麼在意?塌的不過就是平民席罷了。」
「哎,這倒也沒錯,但聽聞那個倒楣透頂被砸成肉泥的,可不是《提姆與塔塔》那劇團的副團長?可笑的是他們還是用那被揍歪的鼻骨認出來的,全身上下還認得出的地方居然是被揍歪的臉?那身體得毀損得有多厲害⋯⋯」
「⋯⋯我聽人轉述,那全身上下的骨頭可是毫不例外地全碎光了,哪有可能是落石砸的?傳聞不是說克勞狄烏斯的星辰牽扯其中,莫非——」
「我勸你還是小心說話,這宴會可說是讓我們逃過一劫呢。」
流言蜚語在諸多交談聲響之中傳到耳裡,朵黎娜決定默默地埋頭猛吃,不想牽涉近貴族之間的八卦中。只是,她沒有想過那該死的男人下場竟是如此慘烈,想起亞希特拉那天無端自信的笑容,仍是令她難受。
夜幕悄然降臨,朵黎娜起身離席,準備向宴席的主人正式告別,卻並未在席間找到尤里烏斯・克勞狄烏斯,亞希特拉也不見人影。朵黎娜獨自走在柱廊上,木然地想,酒過三巡之後,尋歡作樂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但⋯⋯「她才剛受那樣的侵犯,受那麼重的傷,要真那麼珍惜她,忍耐個幾天會死嗎?」